Chapter24 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今天上午,除我跟李岑岑有预约,因而留下来做咨询之外,咨询工作室其他人都出门参加一个心理学推广的活动去了,会是什么人来敲门呢?

  我打开门,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站在门前,她戴着眼镜,穿了件红色花纹的旗袍,看起来很有气质。

  她问:“这里是心时空心理咨询工作室吗?”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助吗?”

  “你是心理咨询师吗?”

  “是的。”

  “哦,我在网上看到你们工作室的地址,今天路过这里,所以上来看看。”

  “欢迎您。”

  我把她往办公室引,她边打量我们的办公室,边看看我,然后说:“我觉得你好面熟。”

  我笑一笑,道:“我叫何梦瑶,是一名资深的心理咨询师。”

  她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不好意思,我看电视看得不多,所以一下子没想起你来。”

  这段时间唐艺馨继续在主持《婚姻评审台》这档节目,她怀孕时间不长,不明底细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两次我去台里录节目见到她,她刻意什么也不跟我说,我也就不好主动去问。我只是每次都给她一些暗示性的、不着边际的鼓励。比如:“一切都会过去的。”“要好好保重自己。”因为针对性不强,这样的话显得不痛不痒。可是,如此隐私的事情,她不跟我说,我是不方便主动提起的。

  我把思绪从唐艺馨身上收回来,给这位临时来访者倒来一杯茶。

  她说:“我可以现在就请您给我做咨询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应该可以,正好我现在有空。不过,心理咨询是要收费的。”

  她说:“这个我知道,我在网上都看到了,您的收费标准,好像是三百块一个小时吧?这没问题。”

  我们走进咨询室坐下来,我拿出一张来访者登记表请她填写,她只在姓名一栏里简单地写了一个“袁”,年龄一栏写了“56”,再留下手机号码,然后,就不想往下填了。

  我只好开口问:“您希望我怎么称呼您呢?”

  “你可以叫我袁老师,我是医科大学的教授。”

  “哦,袁老师,您是想就什么方面的问题进行咨询?”

  她叹口气,自顾说开了:“唉,我这辈子,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我曾经是活得非常开心的一个人,一天到晚动不动就哈哈大笑,那种笑,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笑声,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的笑。后来,我开始过得不好,整个人都垮掉了。每天都会大哭一场,号叫着像一条受伤的母狼。”

  说到这里,有泪从她眼里涌出来,她马上急急往下说,似乎要甩掉这种悲伤的情绪:“幸亏现在,又慢慢变好了。这一切,都是我老公引起的,他对我非常好,长得很帅,一米八几的个子,别人都说他像克林顿。我的儿子倒是一直很好,现在在美国留学,没让我操半点儿心。”

  说到这里,她打住了。

  她的这段叙述,很容易让我以为她找了个非常优秀的老公,然后,老公背叛了她,又去找了别的女人。因为这种版本的故事,我听得实在是太多了。但我提醒自己,不要做过多猜测,只管倾听事实。

  她从包里掏出一条花手巾,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其实桌上有餐巾纸,她却视而不见,而且,我感觉得到,她可能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容易掉眼泪,以至于包里的手巾成了她的必备品。

  擦完泪水,她继续说:“那时候,我的老公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从来不让我进厨房,事无巨细,对我体贴周到,我可以这么说,真的很难找到这么好的好男人,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

  她又开始拭泪,而且呜呜哭了起来。等她终于安静下来,我决定要开始发问,因为我不知道她老公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讲述实在是太杂乱无章了。我于是试图引导,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老公后来得了癌症,现在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接着问:“您的老公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那您今天来咨询的事情跟您的老公有关吗?”

  我承认在有些时候,我可能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心理咨询师。我在做咨询过程中,有时候会刻意加入一些我自己主观的东西,比如,对进程的控制,我可能会喜欢按照自己的速度来进行,而不是一味顺应来访者的节奏。应该说这种做法是一柄双刃剑,虽然有时候会使咨询显得更有效率,为来访者节约了时间;但是,这样做有时候极可能会打断来访者的思路。

  袁老师茫然地望着我说:“不能说没关系,也不能说有太大的关系。”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得不承认,可能我有点儿跟不上袁老师的思维。

  但,这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我是一名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

  我说:“您的意思是,今天来咨询的事情跟你的老公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关系的,对吧?”

  “对,可以这么说。从知道我老公得癌症到他去世之后,我哭了整整三年。每天一到办公室就要号啕大哭十几分钟,哭一场之后,才能开始正常工作;否则,我会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了。他还在治病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我绝对不会哭,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可是,一转身离开他,我就完全受不了,哭得一塌糊涂。”

  她仍然没有切入正题,我只好顺着她的话问:“您现在还是每天都哭吗?”

  “那没有,早两年就没哭了。我刚才不是告诉你,我曾经过得非常好,然后非常不好,现在,又开始好了。既然好了,怎么还会每天哭呢?”

  “您说的现在又开始好,指的是什么呢?”

  “指的是我终于接受他已经离开我的事实,开始懂得照顾自己,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她又突然问我,“有一首歌叫作《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你知道这首歌吗?”

  我犹疑地点点头。这首歌,我有印象。

  她开始哼唱起来:“我用自己的方式悄悄地爱你,你是否为我的付出表示在意?我用这样的执着柔柔地对你,你是否为我的期待满怀歉意?”

  唱了一阵,她说:“这是我老公生前最喜欢为我唱的一首歌。当时我就有点儿怪他,说这首歌不太吉利,你听听这些歌词,什么‘哪怕你我感觉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哪怕你我感情的归依,一个安静一个哭泣’;而且在VCD里面,连画面都是一个男人当了新郎就出车祸了。可是我老公非要喜欢这首歌,看来这真的是一种命。”

  我觉得袁老师仍然没有切入正题,我相信她这次来咨询的话题应该不是以她去世的老公为主题,她不过是情不自禁地提到他。当然,我对她表示理解,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可能实在是太深了。

  我把她往回拉:“您刚才说,您已经接受您先生去世的事实,开始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了?”

  “是的。我现在每天下了班,就去公园跳广场舞。我的儿子也经常打电话回来跟我聊聊天,他在美国生活、学习都很好,打算一毕业就回来陪我。总之,一切都还好,我觉得自己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

  “嗯,这样挺好的。那,还有什么事情会困扰您呢?也就是说,是什么事情让您想起来找心理咨询师呢?”

  她突然变得有些脸红,然后,她慢慢说:“我跳广场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男人,他向我求婚。我们各方面的条件都还般配,他的情况是他的女儿去了英国,他老婆跟他离了婚,也跑到英国去了。我现在有些发愁的是,我到底要不要跟他结婚。”

  绕了好半天,这下我总算明白她来咨询的意图了。

  我说:“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可能跟别人结婚。我的头脑、心灵,都被我的老公完全占据了,我没想过要去接受任何人。可是现在,不管是我儿子,还是我身边的亲戚、朋友,都开始劝我,他们说单身的老年人遇到一个合适的伴不容易,让我还是要考虑这个不错的人选,我就开始犹豫起来。”

  “您是说您以前从没想过接受别人,现在出现一个人让您开始有些犹豫,也就是说,您还是想考虑尝试着接受这个人。”

  “对对,何老师,‘尝试’这个词用得很好,我是想尝试一下,但仅仅是尝试。”

  “这没什么不好啊。您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试婚,盲目跟一个人结婚,不知道到底适不适合,就先试一试,这也是一种选择。”

  “这恐怕不行吧?”袁老师简直要跳起来,“试婚?我年纪都一大把了,像年轻人那样去做,那怎么行?那还不让人家笑话。”

  我说:“看来您只是说尝试接近这个人,而不是尝试跟他有婚姻生活。”

  她说:“是的,我只是尝试着接近他,我还没想过要结婚。”

  她慢慢平静下来,继续说:“如果再结婚,我心里对我老公会有愧疚感,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其实他去世之前,说过要我再找个人来照顾自己,他才放心。”

  我这才接口:“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您刚才提到了两个问题,一是怕别人笑话;二是担心自己对不起老公,是吗?第一个问题,您觉得是担心别人笑话更重要,还是您自己感觉幸福更重要?何况,别人怎么看您,那是别人的事。”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不说话。

  我接着说:“关于第二个问题,您觉得,要怎样做,才算对得起您的老公呢?您老公在世的时候,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您开心。也就是说,现在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活得健康快乐一些,那就对了。”

  她叹息一声,说:“何老师,其实到这里来以前,我自己心里已经有某种倾向,现在跟您聊一阵之后,把自己的思路整理清楚,我就更明白我自己的想法了。以前我根本没想过会有什么新的开始,然而现在,我觉得不应该轻易放弃一个新的机会,但我也不会盲目让自己陷入什么太尴尬的地步。我会非常谨慎地跟那个人相处。”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收到方心怡的短信:“何老师,明天下午三点我们见面好吗?我要向您坦白我心底的一个秘密,跟我的导师有关的秘密。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你。”

  这条短信让我的心狂跳起来。方心怡,难道真是林云漠的情人?

  怪不得我不联系林云漠,他也就不理我。我们已经快一个星期彼此没有消息了。这个人,好薄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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