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如是观

  直到第二天启程,洛清秋还以为是宇文风要逼婚,眼泪巴巴地吵着“我不去,我不去”。还是独孤向义告诉她,这天是春祭,皇帝亲自驾临般若寺请龙祈雨。

  因为她以各种借口拖延行程,宇文风只得让其他人随圣驾先行,自己另外留了马车,和她在路上周旋。与宇文风同乘一辆马车,让她感觉浑身拘谨。

  “你难得来长安,本王当然要尽地主之谊。”

  洛清秋知道反抗无力,就不再多说什么,因为这样,逃跑的机会反而会更多。

  马车内冷清尴尬,洛清秋掀开车帘的一角,瞧着长安街上的景致,茶行肉肆、杂耍鼓乐,好不热闹,只可惜,她只能远远地望着,马车路过茶摊时,她不禁忆起当日那戴面具的斗笠男子来。

  “于鹤,你去哪里?”稚嫩的声音穿过嘈杂的街市,传入耳中。她再次掀开车帘,循声望去,远远地,只见一个着鹅黄纱裙的女子正追在于鹤身后。于鹤豁然驻足,便与随后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跟着我了!”于鹤抱着头直求饶。

  自与这个公主结怨,皇上口中虽没处罚他,只令他陪着瑶月公主解闷儿,但这个公主性子刁钻傲慢,让他现在真的受不了了。这是皇上背地里的阴谋吧,故意让这个刁蛮丫头折磨他。

  “在看什么?”宇文风随之望去。

  “没……没什么。”难怪于鹤对她不再理会,原来,他有了冤家。

  再次掀帘回望之时,洛清秋正巧与于鹤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于鹤眨巴眨巴眼,就急匆匆向马车跑来,从车帘外拉住她的手:“师父,你这几日过得可好?”

  宇文风掀开车帘下来:“本王还会委屈了她不成?”自从接洛清秋出地牢,他自认待她不薄。

  “小民并非此意,只是……王爷这是要带我师父去哪里?”

  “般若寺。”

  于鹤作为于将军的公子,本来也是要去般若寺的,可是他不喜欢春祭的那一套繁杂仪式,便求着父亲逃掉了。一听师父也要去般若寺,他便自告奋勇地要与他们同往,连瑶月公主也跟着来凑热闹。

  宇文风的介意全写在了脸上,他让他们另找马车,不要来烦他。一路上,宇文风令属下快马加鞭向般若寺而去,把于鹤甩在了最后面。

  马车绕着山路盘旋而上,一路上畅通无阻,沿路皆有侍卫严加防范,只不过越向上山路越是狭窄,到了最后,他们换坐官轿,再往上,只能徒步而行。山路一侧是断崖,一侧是高耸的崖壁,能遥遥望见山林之中佛寺的一角。

  于鹤为躲避瑶月,急匆匆地往山上跑去,这倒累坏了护卫。而洛清秋随着宇文风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台阶共有九十九级,登上最后一阶,视野豁然开阔。

  般若寺内,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卫森严,她谨慎地跟在宇文风身后,总觉得自己与这阵势格格不入。片刻,有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众人即刻恭敬以待,随着行礼。

  宇文邕下了玉辇,徐徐走来,在众人之中瞥见宇文风的身后有一个正在偷偷张望的女子,那女子……他往前迈了几步,当看清女子的容颜时,顿时心中大惊。

  眼神交错间,洛清秋同样瞠目结舌。那天宇文邕素手抚琴,玉华斐然,与眼前黄袍加身的皇上,真的是同一人?

  宇文风虽不动声色,却将一切都瞧在眼中。他一直想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让他们碰面,皇上来寺内祈雨,遇见洛清秋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只推不知,故意试探:“清秋是微臣的朋友,皇上认识?”

  宇文邕将视线从洛清秋身上收回,笑着摇头:“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府内侍女都不如她机灵,微臣就让她跟随左右,皇上莫要怪罪。”

  众侍卫对这位俊美王爷身边的新面孔更加好奇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注视,只能暗自打量,唯恐惹怒了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

  “武阳王身边绝代佳人不断,让朕猜不出是多情还是无情。”

  宇文风钟情于歌舞坊内的一名女子,这在长安城内无人不知,可就在几日前,他听闻歌舞坊已被查封,那歌女也被囚禁了。而眼前的女子,命中助他得天下的人,怎么会是宇文风的人?

  “皇上见笑了,论多情,微臣不及皇上万分。”

  两人各自打着哑谜,直到侍卫已备好熏香,宇文邕才向殿内走去。

  “吓到了?”

  “当然是吓了一跳,见的是周朝皇帝啊。”洛清秋低垂着眼眸,只感觉心里发虚。

  不久前还一起用膳的陌生男子,今天却穿着龙袍出现,她怎么能不震惊?他们周朝人都喜欢变换角色吗?她那日的举止态度不算差吧?

  “本王是否要赔不是呢?”宇文风揽过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畔问。

  洛清秋惊魂甫定,对宇文风此举更是退避三舍,她瞧了瞧左右侍卫,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宇文风冷眼一横,众人皆垂目,他目光又回到洛清秋身上:“本王一时忘情,无妨,来日方长。”言语暧昧,引人遐想。

  洛清秋不承认见过皇帝,宇文风自然也不打算揭穿她的谎言。方才宇文邕和洛清秋二人的脸上,惊异之色尽显,这一试探,他已了然于心:那日皇上是便衣而行,且对洛清秋隐瞒了身份。

  不论宇文邕对她是何意,今日,他已经让众朝臣亲眼看见,洛清秋是他的人。他如此公然挑明,不过是要斩断宇文邕所有的念想。

  佛殿内,宏大森严,烟熏缭绕,高僧手持佛珠,念念有词。

  正午时分,洛清秋随着众人行礼跪拜,林林总总的规矩,烦琐而无趣。她有些倦怠,宇文风便命侍卫带她先行离席歇息。晚些时候,皇帝已摆驾回宫,众朝臣都是当日回府,唯独宇文风特意要在山上停留几日。于鹤和瑶月公主见山上好玩儿的地方很多,自然也留下来凑热闹。

  众官员前来辞别时,总有意无意地瞧上洛清秋几眼,一些侍卫也偷偷瞟着她,当她回望过去,他们都不敢再直视。

  第二天,般若寺恢复昔日繁闹,前来山上参拜佛像之人很多。洛清秋推开窗户,只闻得阵阵清幽的香气。般若寺后院是一片篱笆围绕的桃林。

  时值春日,花瓣开得浓郁,最茂盛的一棵桃树,枝干粗壮如柱,枝丫显出嫩嫩的绿意,除了花瓣之外,枝丫上挂满了红色的锦条,那是一个一个的平安带。

  这本是佛教习俗,在佛前将心愿写于红色布条之上,虔诚祈祷,再将平安带系在桃树上,算是还愿。般若寺中供奉着数尊太和石雕佛像,不时有人到佛前跪拜后,再来这里系平安带。

  忽听一阵奇怪的叫声,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原来是一只鹦鹉,受了惊吓似的,在平安带中横冲直撞。洛清秋自幼与山上飞禽为伴,通晓丁点儿驯兽之术,她吹了吹口哨,鹦鹉就落在了她肩上。真通灵性,她抚着鹦鹉顺滑的羽毛。

  一阵轻柔的花瓣拂过面颊,她仰面,此刻,她已然置身于一片开得烂漫的桃树下。

  阳春三月,暖风一吹,碧叶随花,洋洋洒洒,她被眼前的迷离春色迷住,顺手去接那花瓣,花萼粉中透白,香气沁人心脾。

  “多谢施主。”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清秋回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窝,她退后几步,才瞧清此人全貌,是一个手持佛珠的僧人,和眉善目,瘦骨嶙峋。她望见那僧人伸来的手,立刻会意了,将鹦鹉递还给了他:“不谢。”

  那老僧接过鹦鹉,却盯着她打量。洛清秋感到很奇怪,按照礼数,僧人对年轻女子是不该如此直视的。她一垂眸,瞥见几片桃花贴在衣衫上,她后退一步,轻轻将花瓣拂去,而花瓣却贴着袖口,盘旋不落,让她有些奇怪。

  远处,宇文风徐徐走来。

  其实,他早已在此,只不过在远远地赏景,这景,有花,有人。

  那天真烂漫的绿衣女子,置身于一片桃花中,与四周清幽的古刹交相辉映,宛若落入凡尘的桃花仙子,他只是远远地望着,不说话,心里就很平静。

  他们在钟山得到的那幅画,正是出自这位了空大师之手,他曾答应过洛清秋,会带她见见那作画之人。听闻了空大师曾现身般若寺,他就带她来碰碰运气。

  此次相遇,并非他有意安排。

  “大师近来可好?”

  “多谢王爷挂念,老僧乃佛门遁世之人,深信命数自有天定,对生老病死并不挂于心。”语毕,了空大师双手合十,徐徐望向洛清秋,“老僧送姑娘几字真言,可否?”

  洛清秋感觉莫名其妙,望了望一旁的宇文风,他朝她点了点头。

  “大师请讲。”洛清秋礼貌地笑道。

  了空大师审视她良久,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一颗又一颗:“姑娘岁属贪狼,一生命犯桃花。”

  “命犯桃花?”洛清秋思索着这几个字。

  贺兰子渊羽扇一摇,走了过来:“大师是否言过其实?”

  洛清秋虽有几分聪明,但怎么看都不像有贪狼命格之人。

  “世人皆认为有贪狼命格之人会为了权势筹谋一生,殊不知,贪狼,最贪的并非权势。”

  “此话怎讲?”

  “食、色,性也,此属于小贪,依次推算,这令无数人热衷的权势,也只算得上二等贪,而贪之极致,即是贪世……这位女施主,的确是贪狼命格。”

  岁属贪狼,命犯桃花。

  洛清秋对了空大师的话亦有疑虑,不过,贺兰子渊疑问的是前半句,而她,只是关心后半句。她莞尔一笑:“既然命犯桃花,那可算得出是桃花缘,还是桃花劫?”

  “因缘生劫,由劫结缘,怨劫、结缘……缘起缘灭,全在一念之间。”

  两字谐音相同,意思却全然相反。

  洛清秋不解其中深意,还想再问,了空大师却已径自走下石阶,只留下阵阵回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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