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75岁的这年,因为肺癌死了。

  也许是阎王爷打盹,我没去投胎,反而成了天地间的一缕幽魂。

  随着念想回到家,我曾以为的幸福家庭,居然只是表象。

  我埋后第二天,儿女纷纷吵着要分随礼钱。

  之后,儿子疯了要把我从坟里刨出来。

  1.

  “你说?你为什么要把老妈的随礼钱存在自己的账户里?”

  说话的是我儿子罗城。

  “我想存就存,你以为这些礼钱都是你的人缘来的?你去外地二十年,谁还认识你?”

  我女儿罗芬指着罗城的鼻子质问。

  “哦,老天爷,罗家出了一个不孝女!敢跟我这个独儿子挣钱!”罗城站起来指手画脚地跺着脚。

  “呸!还独儿子呢,没见到老妈病的时候,你这个独子在哪,出过钱吗?出过力吗?”我女儿两手一拍质问他弟。

  “那钱就是我的,老妈给我的!你最好从银行取出来给我!”

  罗芬嘲笑他,说“给你,那以后的礼你去还吗?”

  “人家通知,我肯定会去还!”罗城说。

  “你还在那里痴人说梦!我一文都不会给你!想要就去下面找妈要!”

  突然,罗城穿过站在中间的“我”,上前把他亲姐推倒在地。

  罗芬立刻大吼大叫说她的腰摔坏了,腿摔断了,要罗城赔。

  我就这样看着我的女儿像街上泼妇随地滚。

  此时,我的外孙陈浩冲进来看到他妈躺在地上,顿时火冒三丈。

  他嘴上骂着罗城“草你妈,敢打我妈!我打死你!”

  说完,他就上前一把掐住他舅舅的脖子。

  “我妈你喊什么?你这样骂一个刚死之人!”罗城断断续续地说。

  众人上前赶紧拉住要杀人的陈浩。

  我也像还活着似的上前拉架。

  我一边落泪一边说“你们别在打了,一家人要幸幸福福的,好好的。”

  “好好的”

  我试图拉着他们,可是我只是一缕幽魂,我一俯身只能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听不到我的哭诉。

  我只能无奈的站在那儿,看着我的亲生儿女说出此生不相往来的话。

  2.

  霎时间,光阴扭转。

  我的灵魂回到了身体开始不舒服的那段时间。

  我看到了生前佝偻的自己。

  我经常咳嗽,吐出来的痰里有血,罗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带我去医院。

  因为县城里的小医院检查不出病症。

  罗芬又表示她没有时间带我去市里。

  于是,叫回了在外省的儿子。

  当时医生跟他说我的病情时,我本人在外面。

  可是,此时我的灵魂与他们共处一室。

  “你母亲这个病已经是肺癌晚期了,最多半年时间,你们做儿女的好好陪她吧”医生说。

  其实,我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癌症死了,他们都瞒着我。

  罗城从办公室出来后,告诉我没有大问题,好好养着就行。

  我信了。

  罗芬打电话问他检查情况如何,他跟罗芬也说是小毛病。

  罗芬也信了。

  后来,罗城把我送回了老家,又去了外地。

  两个月后,我的病越来越严重,痰里有血越来越红。

  我住院了,罗城也不得已回了老家。

  终于,罗城跟女儿坦白了我是肺癌晚期。

  “肺癌!两个月前,你怎么不说?就因为要找你那个媳妇所以自己亲妈都不要了吗?”罗芬低声吼着。

  再后来的一个月,罗芬暂停事业,带我跑了很多大城市的医院。

  作为灵魂的我也随着他们奔波。

  可是,无果。

  我的身体越来越羸弱,胃口越来越差,吃什么吐什么。

  最终,我们回到了县城医院开始打止痛药。

  我看到病殃殃的自己躺在床上。

  灵魂跟着罗城他们来到门口。

  “一个星期,你家照顾四天,我家三天。”罗芬说。

  “凭什么我家要多一天?”罗城不服。

  他两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直到我的孙子罗小磊的出现。

  “我把工作辞了,我来照顾奶奶”。

  就这样,小磊开始了每天照顾我的起居。

  我从医院回了家,清醒的日子也越来越少。

  我每天被疼痛折磨着,从开始还能下地自主上厕所洗漱,到后来的需要人搀扶。

  不到一个月,我又进了医院,我需要打杜冷丁止痛,从每天一针到后面的每天两针到三针,最后,身体也对药失去了敏感。

  罗芬开了很多强烈止痛药给我吃,我不识字,只是听他们说吃了就不痛了。

  可是,后来吃了还是很痛。

  现在,一缕幽魂听到了我当时吃的药的名字,吗啡。

  没过几天,我开始吃流食了,但是吃了立马就找垃圾桶。

  我嘴馋,想吃一点有味道的东西,罗城却说对身体不好,不让我吃。

  我只能输营养液。

  我每天在病床上喊叫着自己的疼痛,他们来看我却总是低头玩手机。

  他们让我睡觉,说睡着了就不痛了。

  可是,我就是因为疼才睡不着啊,我也想睡一个好觉。

  3.

  生前,我整日在病床上,我知道自己骨瘦如柴,但是成了灵魂的旁观者后看到自己,仍觉得触目惊心。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我的孙子小磊按住我因疼痛翻滚的身体。

  我怕他因为我的暴躁不再照顾我了。

  于是,我说“磊儿,别气,奶奶不动了,奶奶不疼了。”

  我咬着牙把所有疼痛咽回了肚子。

  晚上,我的儿媳终于回来了,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她了。

  她来到医院看我,我俩像陌生人一样。

  那天晚上,是儿子儿媳在医院陪我。

  “你应该早几年回来的,现在小磊都不认识你了”病床上的我结结巴巴对儿媳说。

  可是,罗城却不开心了“要不是你在小磊面前说他娘坏话,他会不认他娘吗?”

  我否认道“我没有说过她的坏话”。

  我天生怕人污蔑我,眼泪当即就委屈的落了下来。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好好养病吧你”罗城说。

  我心里五味杂粮,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病痛的折磨让我开不了口。

  我的胃越来越疼,便想让儿子弄点食物吃。

  “阿城,我有点饿了”我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嘴怎么这么馋!”儿子站起来指着我问。

  他的声音太大了,引来了护士。

  “吵什么?这是医院,不是你家!”护士说。

  儿媳站起来拿了昨天吃剩下的白米饭去兑了冷水端过来给我。

  “喝粥了,妈”。

  此时,站在床边的我很想抱抱病床上的自己。

  可是我只能被实体穿透,我才回过神来明白我一直以为的幸福家庭,儿孙满堂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只能一口一口的咽下冰冷的冷水饭。

  第二天,罗芬来了医院,我跟她说想回家,她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罗芬买了一个氧饱随时监测我的氧气和心率特征。

  杜冷丁和吗啡已经对我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一不做二不休停了药。

  最后的那段时光,我已经不能下床上厕所了。

  她们买了纸尿裤给我换,天生封建的我不得不在她们面前露出我的隐私部位。

  我每天清醒的时候大约只有一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会说胡话。

  “快,快去门口把葬礼的东西准备好,把棺材拿出来,寿衣放在老衣柜上,去拿下来,还有守孝棒……”床上的我奄奄一息却还在想亲自操心我的生后事。

  罗芬那天晚上大约是很困了,她一个劲地说“我知道了妈,你快睡吧。”

  可是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完,还有很多事没有交代。

  我看着罗芬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我的孩子,以后妈妈不在了,你要好好的活儿。

  第二天,我回光返照似的,居然可以亲自下床上厕所。

  我爱干净,想体体面面的走。

  罗芬扶我上完厕所,我又认认真真洗了把脸,疏好了头发又叫她拿块毛巾来给我把身子擦了一遍。

  傍晚,我躺在床上,罗芬正打算回家。

  我的氧饱和度却不断下降,心率也很低。

  半小时后,我的儿女,孙子、外孙全围在了我的床边。

  可是此时,我说不出话来。

  我的女儿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喊“妈”。

  我看着她好像忘记她是谁了,只好微弱的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罗芬的情绪突然控制不住,“妈忘记我了!”她开始嚎啕大哭。

  我努力睁开眼看到了我的孙子,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关心他“要考工作了?”

  嘟……

  氧饱和度为零,心率为零。

  “我再也没有妈了!”罗芬痛哭流涕。

  4.

  我们县上办丧事有习俗,为死者穿寿衣,起经,烧纸,蜡烛不可灭。

  很快,来了一帮为我操办后事的人,他们前前后后忙着。

  除了我的儿子罗城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没有落下一滴泪。

  如今,我像一个旁观者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不少人穿过我的灵魂。

  我缓慢走过去,蹲下来,用灵魂的手握住我的尸体,“解放了,以后再也不痛了。”

  霎时,时光飞跃,我的灵魂穿过回忆回到了现实。

  老一辈曾说“一旦你的亲人遗忘你,灵魂便会开始消散”。

  我低头看烦了自己虚无缥缈的双脚,来到了老房子,短短数日,罗城已经把里外全部重新装修好开起了小卖铺。

  我的孙子也在准备自己的新婚。

  “爸,我这个工作必须要请姑姑帮忙,她熟人多!”小磊愁眉苦脸地坐在沙发上说。

  可是罗城说,随礼钱都被罗芬抢走了,他绝对不会去求人。

  小磊只好上门道歉。

  罗芬顾及到小磊是我最疼爱的孙子,她心软决定帮忙。

  可这时,我的儿子却突然要把我从坟里刨出来!

  罗芬听说这样的荒唐事后,不客气地的上门直接动手扇了她弟弟。

  “你还是人吗?老妈都还没有到百天!”罗芬气急败坏道。

  “必须刨!那个位置风水不好,大师说了当我的财运!”罗城不屑一顾道,说着他又拿出账单看了看“怪不得自从把她埋了,我在麻将桌上就一直输钱!”

  “那就只好把她刨出来免我的灾了”。

  罗芬蜷缩的哭了起来,“你就只知道赌,你就不怕老妈半夜来找你吗?”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

  可是,罗城却说怪我,“如果老妈给我留下家产,我至于这样?不让我刨她坟,那你就拿钱给我!”

  “你休想!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也绝不会让你动老妈的坟!”

  她走后,罗城的烟瘾犯了便去找儿媳要钱买烟。

  “没出息,老太太一分钱都没留给你,你不是叫我回来享福吗?”儿媳问。

  两人争吵了几句,儿媳甩了一张十块的人民币给罗城。

  我注意到自己的灵魂膝盖以下都消失了。

  第二天,儿子赌桌上的债主找门来,他们把新开的小卖铺搞的乌烟瘴气。

  我的儿媳妇在地上打滚撒泼。

  罗城也被打的鼻青脸肿。

  “最后一个星期在不还钱,我让你去陪你刚死的妈!”

  债主临走前不忘把小卖铺掏空。

  当天下午,罗城就急不可耐地找了风水先生和十几个工人上了山。

  “快,今天先刨出来放着,等我去桌子上翻了本,明天再重新找一个风水宝地!”罗城说。

  风水师表示第一铲要他这个儿子动土,罗城便拿了一把铲子走到我的碑旁。

  我飘过来站在他的身旁苦苦祈求他不要这样,可他看不到我。

  他扬起铲子就要铲下去。

  这时,公安局的人突然到场。

  “谁是罗城?”警察问。

  “我”

  “你涉嫌骗取人物钱财,请跟我们走一趟。”警察拿出了拘留证。

  罗城一脸懵,立马否认自己没有。

  “谁?谁做这种缺德事,诬陷我?我不会放过他!”他走的磕磕盼盼。

  “是我!”

  罗芬从车上下来。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动老妈的坟!还有,我要当场举报这些算命的,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就不怕我妈半夜索你命?”她朝那些风水师吐了一口水。

  警察局里,罗城一个劲说着自己没有骗钱。

  “证据确凿,虽然金额不大,但是还是要拘留十五天,你老实呆着吧。”

  罗芬随后来看她的弟弟,“二十年前,你朝我这里拿了十五万,十万块是借的,五万块你说要搞投资,你却把它拿去搞了传销,拘你十五天不过分!”

  “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还有,你欠我的十万,我已经起诉了。”

  罗城听到当即就慌了,他求他姐姐放过他,“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求你了”。

  5.

  罗芬满脸愁容回去后看到她孙子顿时喜笑颜开。

  第二天,罗芬拿着我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相关单位申报我死亡,注销户口。

  我看到身份证作废时,才彻底知道了自己的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从此,世上再也不会出现我的痕迹,她们会渐渐遗忘我的样貌,遗忘我们生活的回忆。

  蓦地,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有两个妈和两个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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