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

  从有孕反开始,我就吃什么吐什么,胃里存不住一点东西。

  除了小区门口的刘记刀削面。

  接连几个月,几天不吃就难受。

  今天,我一如往常地去打包面条。

  最近口味重,临走我又加了三勺辣椒和一撮香菜。

  老板娘见了,气冲冲地对我吼:“你加这么多我们要亏本了!天啊,你这样的以后别再来我家了,我们不卖给你了!”

  可是我前面的大妈和大哥都加了好几勺辣椒和葱花香菜啊。

  不是大事,我摸着肚子,决定忍忍。

  谁知她竟然亮开嗓门对旁边的顾客阴阳怪气:“有些人啊,真是占便宜没够,十二块的面都要在调料上找回去吗?活不起了啊?”

  我转身对上她恶狠狠的面孔,突然觉得,人的善良真的要用对地方。

  1

  我清清喉咙,当着一屋子客人的面大声道:“谁知道你们家的辣椒这么金贵,多加两三勺就能让你们亏本了?打开门做生意也计较得太夸张了吧?”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尖声尖气道:“辣椒再不值钱也是我花钱买的,每个人都像你那么没完没了地加,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的下去?”“

  我听得都要笑了:“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要是心疼这点辣椒,要么干脆别摆出来,要么您标注一下多加辣椒需要另外收费呢?既然没标注,你们又把它摆在这里,我作为顾客加一点应该没毛病吧?大家说是不是?”

  吃面的客人们纷纷点头附和我的观点。

  老板娘眼冒绿光地盯着我,一副想要吃人的凶样。

  我顾忌着肚子里的宝宝,想着咱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见好就收吧。

  我提着打包盒刚要迈步,后厨的老板突然冲了出来,“哐当”一声把削面的大铁片砸向我脚边的地板,动作带风地从我手里夺过面条,咬牙扔到了店外的大街上。

  一套连招不够解气似的,他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道:“吃碗十几块的面条还真把自己当上帝啊?有两个臭钱就能作践我们这些挣辛苦钱的了?”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来的荒谬结论。

  我捂着被吓得狂跳的心脏,张嘴试图解释,他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梗着脖子继续道:

  “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仗着怀孕还出来占便宜,别人怕事我可不怕,今天你爷爷就是要给你们这种人长点教训!”

  说着,他伸手就要过来推我。

  2

  我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要是被推倒磕着碰着,很有可能会产生无法挽回的糟糕后果。

  这么想着,我突然头晕心慌喘不上来气,脑袋里仅剩的一丝清明让我拿出手机报了警。

  老板见状,收回了即将碰到我的手,跟他老婆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晦气”“遇到这种人真倒霉”“一辈子也吃不上四菜一汤”

  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捂着胸口,盼望警察叔叔能快点来救我。

  因为老公工作特殊,结婚以来我们一直聚少离多,不过我很独立,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今天却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感到需要他。

  可惜就算是给他打电话,这个时间他应该也接不了。

  幸好警察来得非常迅速。

  面馆老板两夫妇见到警察,突然间变成了另一幅面孔。

  女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道:“她在店里吃,把一桶辣椒都加了我也没二话的,但是她带走还要加那么多,谁知道是拿回家拌凉菜还是干啥了呢?警察同志啊,我们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实在是经不住她这么倒腾啊!”

  男的苦着一张脸不停地添油加醋:“警察同志要给我们做主啊,她再有钱我也不眼红,可别瞧不起人欺负我们啊。”

  我工作时分明也是头脑清楚言辞锋利的,也许是被这两口子连气带吓给闹的,这会儿脑袋里一团浆糊,组织了半天语言却找不到插嘴的空隙。

  老板在警察面前黑白颠倒地控诉我有多么的胡作非为,老板娘假装抹眼泪,斜着眼睛得意地瞪了我一眼。

  我又急又气,更加头晕目眩了。

  3

  好在两个警察似乎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没几个来回就问清了事情的真相。

  面馆夫妇始终不肯松口,警察无可奈何道,既然在这里调解不了,那就跟他们回去慢慢处理吧。

  老板娘不死心地卖惨;“警察同志啊,我做小生意不容易啊,每天半夜就起来了呜呜呜””

  “我要守生意,我不去警察局,今天我哪也不去,你们做警察的不能强迫我!”

  眼见接我的120来了,她眼珠子一转,跟着抹着眼泪说她以前受过刺激,现在身体也不舒服。

  饶是见多识广,两位警察同志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转而一边安慰我,一边问我的诉求。

  我的诉求很简单,只要他们跟我道歉,把我的面钱还我,并且打扫干净被他们弄脏的马路就好。

  可这两口子就是不肯低头,又东拉西扯胡搅蛮缠好半天,眼见实在糊弄不过去,才不情不愿地小声跟我道了歉。

  老板加了我的微信,还了我12块面钱。

  两位警察同志非常暖心地把我送回了家。

  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我晚上睡得非常不安稳。

  半夜惊醒,习惯性地摸过手机。

  依旧没有老公的音信。

  倒是有几条来自“刘记餐馆刘老板”的信息:

  “睡了吗,美女”

  “最近都是自己来买面,你老公是不是又出差去了?”

  “你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寂寞吧,我听说怀孕的女人需求很猛啊”

  4

  恶心得我把手机扔得老远,又冲去厕所吐了一顿。

  本来我的孕反都停了好久了。

  吐完收拾好,我浑身无力地坐在厕所地上,盯着地板发了半天呆,心里说不出的憋屈,还有蛤蟆跳到鞋面上一般的恶心。

  想着想着,他们家总是在面馆里写作业的儿子突然跳进我的脑海。

  我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由地心里一软。

  是啊,小孩子有什么错呢,他又不能自己选择父母。

  还有那老板娘,虽然很可恶,但不知道丈夫的真面目,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太可怜了。

  我没有要帮助每个人的天真想法,但是同为女人,实在做不到对这种事完全坐视不理。

  我思来想去,决定悄悄给她提个醒,至于她会怎么处理,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第二天上午,估摸着他们忙完了早餐高峰,我捏着手机去到面馆。

  老板在店里支了张躺椅睡得呼声震天,老板娘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

  她进进出出好一会儿,终于在门口坐下来开始择葱。

  我走过去,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手机界面递到她面前。

  她用力地瞪我一眼,又疑惑地看向手机。

  那短短的三行字仿佛非常难以理解似的,她皱起眉头看了许久,才梦中惊醒一般哆哆嗦嗦地点开给我发信息那人的头像,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会儿。

  我不再看她,默不作声地收回手机准备离开。

  下一秒,这个女人竟疯了一般抓住我的衣袖,大叫道:“你有完没完啊!我们已经跟你赔礼道歉了!我问你你到底有完没完!”

  5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我有些发蒙。

  老板娘扯着我的衣袖不停地摇晃:“你到底想干啥!要把这个店赔给你才能放过我吗!”

  周围的店家和老头老太太们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

  店里打鼾的老板也揉着眼睛过来了。

  “娃他妈,这是咋了,又干啥呢?”他疑惑道。

  老板娘怔怔地盯着她丈夫,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悲鸣:“老刘、老刘啊!你......”

  老板闪着精光的眼神,滴溜溜地在我和他老婆之间逡巡。

  片刻之后,他道:“老婆!是不是这个女的又来欺负你了!不怕啊,有我在呢!咱不怕她!”

  老板娘的哭声急刹了一下,哭得更委屈更悲惨了:“是、是,这个女的她说你勾引她!她是想让咱们家破人亡啊!”

  如此劲爆的消息,让围观的众人立刻激动了起来。

  老板紧接着老板娘的话说:

  “没有的事!老婆,咱们这么多年,你还不晓得我是哪样的人吗!”

  “倒是这个女的,也不看看自己啥样,大着个肚子,是个男的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肚子里揣着一个还天天抛头露面地不安生,肯定是老公不在家寂寞了,出来勾引男人呢!”

  “我跟你说,大肚婆,你就算倒贴钱我都看不上!少造你爷爷的谣!”

  两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地搭台唱戏,转眼间我就从自以为路见不平的路人,变成了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的不检点的女人。

  老板娘眼睛血红,死死地攥着我的袖子不松手。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一直以为算是对人性有点了解,今天才发现,人性的复杂和黑暗远远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6

  我举起手机,大声对围观群众道:“各位邻居,不要听这两口子瞎说!”

  “真的是这男的骚扰我!我一片好心来提醒面馆老板娘注意,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红口白牙,联合起来污蔑我!”

  “我这里有证据,大家可以看看!”

  围观群众里有我熟识的药店员工、水果店老板,和麻辣烫店的老板。

  他们见状也替我解释道:“这是我们小区的南南,她人很好的,又热心又大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就是就是,人家南南的老公又高又帅,怎么可能看得上面馆老板啊。”

  “南南,你把证据拿给大家看看,咱不能吃哑巴亏。”

  我赶紧打开手机屏幕,想把老板骚扰我的信息调出来。

  一个没防备,手机竟被面馆老板劈手夺走了。

  他脸涨得通红,急切地争辩道:“不要欺负我没文化!我知道你们这些人会P图,只要你们想,没有啥图是你们假造不出来的!”

  “就因为昨天没让你把我家的辣椒桶子挖空,你是想着法地要来整我们啊?”

  “我求求你了,女士,小姐,我们挣点辛苦钱不容易,你就放过我们吧!”

  “以后您来吃面,辣椒随便您加!您想加多少加多少!我连面钱都不收您的!行不行!”

  我哭笑不得。

  难道我是图他一碗面才来趟这摊浑水的吗?

  生平第一次跟这种煮不熟煨不烂的铜豌豆打交道,一时还真有些不知道怎么应付。

  而且装着证据的手机也被抢走了,我又是个战斗力为零的孕妇。

  难道今天只能像农夫与蛇里的农夫一样,自认倒霉了吗?

  7

  亏得麻辣烫老板反应快,眼见事情不好收场,赶紧帮忙报了警。

  警察过来一看,又是昨天的阵容,这回不由分说地把我们带回了所里。

  流程也跟昨天一样,面馆夫妇先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可惜微信对话铁证如山。

  他们污蔑不了我,又接着卖惨,来来回回非要走完一套流程,才勉勉强强地跟我道歉。

  早餐只吃了个水煮蛋的我,实在没有体力再跟这声如洪钟的两口子计较。

  纵然完全不解气,为了肚子里的小宝宝,也只能窝囊一回了。

  送我回去的路上,民警小张对我说:“嫂子,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心,但这些事以后还是不要管了,恶心是恶心了点,不过没违法犯罪,你管也管不过来呀。”

  我苦笑着说:“不管了,再也不管了,至少把孩子生下来之前,肯定不再多管闲事了。”

  “哈哈,”小张笑道,“就是的,总靠你一个孕妇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干嘛呢。”

  “对了嫂子,我看新闻,齐哥在南苏丹出任务该有半年了吧?”

  “是啊。他忙着维护世界和平的时候,应该想不到他老婆正在风风火火地维护小区门口的和平吧,哈哈。”

  8

  我提着一盒鸡汤饭走出电梯,一眼看到家门口蹲着个看书的小毛头。

  是面馆家的小学生。

  以前我每天都去他家吃饭,偶然给他讲了一道题,从那以后他都把不会的题攒着,等我去吃饭的时候来问我。

  无论他聪不聪明,好学总是好的,我也愿意多花一点时间帮他。

  可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去他家吃饭了。

  我走到家门口,叹了口气,问他:“你爸妈没跟你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说:“说了。但是我爸说,一码归一码,大人的事算不到小孩子头上。”

  “我妈也说了,你既然管了我就要管到底,你是个大人,不能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

  “而且我爸看了数学课后班,一节课要好几十块,老师水平都不行,不像你,讲得好又是一对一辅导,还不用我爸给钱。”

  “你快点把门开开吧,我今天作业好多,昨天本来也有好几题要问你的,再不抓紧时间我赶不上看晚上的动画片了。”

  我看着他同时洋溢着稚气和冷漠的脸,这张脸上既有他爸爸的影子,也有他妈妈的轮廓,心里的那点不忍心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我点头道:“我开门,你让一下。”

  他收拾起书本离开位置,我迅速打开门进到家里,回身毫不犹豫地把门反锁上了。

  门外安静了不到一分钟,立即响起了小孩子尖利刺耳的嘶吼和激烈的锤门踢门声。

  我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对着电视剧吃完了热气腾腾的鸡汤饭。

  有的人,真的是不值得一丁点心软呢。

  怀孕的老虎也不是hellokitty啊。

  走着瞧吧。
【作者提示】点此追书方便下次阅读!
上一章
下一章

背景色
直播间
下载APP整本图书免费读 海量图书任你选,快来下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