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松开手,转身离开,留下他和柳如烟僵在原地。

  没走多远,就听到柳如烟带着哭腔的声音。

  “清辞师兄,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她就是个魔女!是个妖女!”

  沈清辞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果然安分了不少。

  他不再对我大呼小叫,甚至会有意无意地避开我。

  柳如烟似乎也消停了,只是看我的眼神愈发怨毒。

  这天晚上,我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阵阴气惊醒。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的床边。

  是沈清辞。

  他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的锦盒,月光下,我能看到他脸上挣扎又决绝的神色。

  “你要做什么?”

  我冷冷地开口。

  他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锦盒差点掉在地上。

  “我——”

  他怔了怔,沉声道,“如烟病了。”

  “医生说她相思成疾,心病难医。”

  “她天天晚上做噩梦,梦到她死去的爹娘在下面受苦,求她去陪他们。”

  “所以呢?”

  我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你想让我去把她爹娘的魂从地府捞上来,让他们一家团聚?”

  沈清辞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我能猜到他的想法。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晚,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如烟她快撑不住了。”

  “只要你肯帮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沈清辞,你当我是什么,给你们沈家收拾烂摊子的工具?”

  “你想要我救你,我就得救你。”

  “你想要我救她的爹娘,我就得去地府抢人?”

  “你凭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沈清辞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锦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晚,算我求你。”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紧紧握住我的手。

  “只要你救了如烟,以后我一定。”

  “闭嘴。”

  我打断他,语气冷漠。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保证。”

  “你的保证,比戏台子上的戏文还不值钱。”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

  “想让我救人,可以。”

  “老规矩,拿东西来换。”

  他愣在原地,满脸的不解。

  我指了指他手里的锦盒。

  “这个,是你们沈家传了三百年的镇宅之宝,牵魂锁吧?”

  “能牵引魂魄,稳固心神。”

  “我要它。”

  沈清辞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行,这是我们沈家的传家宝!”

  我挑了挑眉,两手摊在身前,露出没办法的样子。

  “那算了,柳如烟的死活,与我何干。”

  我转身就要回床上。

  “等等!”

  他急忙叫住我。

  他看着手里的牵魂锁,眼中满是挣扎。

  最终,他咬着牙把锦盒递给我。

  “好,我给你!”

  “但你必须保证,能让如烟见到她爹娘!”

  我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

  暗沉的铜锁泛着幽光,锁链上刻满往生咒,果然是件邪物。

  我满意地合上盖子,点了点头。

  “放心,我说话算话。”

  “明天晚上七夕,带她来月老祠。”

  6

  沈清辞准时带着柳如烟来了月老祠。

  她穿着一身素白旗袍,脸色比纸还白。

  她看到我穿着红衣站在神龛前,手里把玩着那把牵魂锁,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跪下。”

  我头也没回,声音冷漠。

  柳如烟踉跄着后退,沈清辞立刻扶住她,声音发紧。

  “苏晚,你到底要做什么?”

  “让她见爹娘,自然要守规矩。”

  我转身,将牵魂锁往供桌上一磕。

  “月老祠前,凡人自然需要跪下以示尊重,否则恶鬼缠身。”

  沈清辞咬了咬牙,竟真的按着柳如烟的肩膀,迫使她跪了下去。

  “清辞师兄!”

  柳如烟难以置信地抬头,泪水不停的落在地上。

  我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

  “闭上眼。”

  我在柳如烟耳边轻声开口。

  “心里想着你爹娘的模样。”

  她抖着睫毛闭上眼,双手死死攥着衣角。

  我掐动法诀,牵魂锁上的往生咒突然亮起红光,锁链自动缠上她的手腕。

  “啊!”

  她疼得尖叫,“好烫!”

  沈清辞要上前,却被我用一道红线拦住。

  “想看她爹娘,就得受着。”

  我冷冷道,还是为他解释。

  “这锁认亲,越亲越疼。”

  红光渐盛,柳如烟的眉心浮现出一团黑雾,隐约能看出两个人影。

  “是,是爹娘?”

  她声音发颤,黑雾里的人影也在摇晃。

  我指尖划过神龛上的姻缘簿,嘴角勾起冷笑。

  这哪是她爹娘的魂,分明是两个被她害死的戏班学徒。

  怨气被她用邪术锁在体内,如今借着牵魂锁显形罢了。

  “爹,娘!”

  柳如烟像是得了失心疯,拼命想扑过去。

  “我好想你们!”

  黑雾里的人影突然变得狰狞,朝着她的脸抓去。

  “是你,是你把我们推下河的!”

  “你为了抢沈清辞的戏服,故意把我们撞进冰窟窿!”

  凄厉的嘶吼从黑雾里炸开,柳如烟惊恐的想要逃离。

  “不是我,不是我!”

  她疯狂摇头,手腕上的锁链越收越紧。

  “是你们自己不小心,是你们活该!”

  沈清辞脸色煞白,他看着那团黑雾,又看着疯癫的柳如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抬手收了法诀,牵魂锁上的红光褪去,黑雾散得无影无踪。

  柳如烟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还在念叨。

  “不是我,不是我!”

  “看到了?”

  我走到沈清辞身边,轻拍他的肩膀。

  “这就是你护着的好师妹。”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满是惊恐。

  7.

  沈清辞把柳如烟抱回沈家时,整个戏班都知道了。

  “听说了吗?柳师妹害死过人!”

  “怪不得她总抢别人的戏,原来是心术不正!”

  流言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柳如烟彻底疯了。

  白天抱着柱子唱戏,晚上就对着镜子哭,说镜子里有两个浑身是水的鬼。

  沈清辞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没出来。

  第四天清晨,他推开门时。

  头发蓬乱,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分名角的样子。

  “苏晚,放她一条生路。”

  他站在我院子里,声音沙哑。

  我正在翻晒红线,闻言抬了抬眼。

  “我没杀她。”

  “是你把事情抖出去的!”

  他突然提高声音,眼里布满血丝。

  “你明知道她不能受刺激!”

  我没有否认,朝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我只是让你看清真相,就像你当初,非要把我献祭给恶鬼一样。”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笑了,语气轻蔑。

  “现在就清醒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到我面前。

  “你要我的命?我给你!”

  我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绝望,突然觉得无趣。

  “沈清辞,你是不是忘了?”

  我轻轻扯动红线,线头擦过他的喉结,“你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石榴树上。

  沈清辞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盯着天空。

  柳如烟疯了半个月后,梅老板突然带着戏班的人闯进沈家。

  “沈清辞,你给滚我出来!”

  梅老板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

  “我两个徒弟的命,你打算怎么赔?”

  原来那两个被柳如烟害死的学徒,是梅老板的亲外甥。

  沈清辞被堵在正厅,脸色惨白。

  “师父,我——”

  梅老板一拐杖砸在桌子上,死死拽着他的衣领。

  “要不是苏姑娘点破,我还被蒙在鼓里!”

  “柳如烟那毒妇,你护着她就是在害你自己!”

  柳如烟听到动静,突然从楼上冲下来,手里举着把剪刀。

  “不许骂我!你们都该死!”

  她疯癫的朝梅老板扑过去,沈清辞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却被她狠狠咬在胳膊上。

  “啊!”

  沈清辞疼得闷哼,却不敢推开她。

  我站在二楼栏杆边,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梅老板气得直骂,恨铁不成钢的开口。

  “这就是你护着的好东西!沈清辞,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把她交出来送官!”

  “不行!”

  沈清辞抱着疯狂挣扎的柳如烟,红着眼嘶吼。

  “她是病人,她是被冤枉的!”

  “冤枉?”

  我轻笑一声,随手丢出一样东西,是块玉佩。

  落在沈清辞面前,正是当年柳如烟为了嫁祸那两个学徒偷东西,故意藏起来的赃物。

  “这玉佩上有他们的血迹,”

  我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官府一验便知。”

  沈清辞看着那块玉佩,瞳孔骤缩。

  柳如烟突然停止挣扎,痴傻的笑起来。

  “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谁让他们跟我抢师兄,谁让他们挡我的路!”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清辞的脸一点点失去血色,抱着柳如烟的手缓缓松开。

  柳如烟瘫在地上,还在咯咯地笑。

  8.

  官府来抓柳如烟那天,沈清辞没拦着。

  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囚车从沈府门口走过,眼神呆滞。

  柳如烟被拖走时,突然清醒了一瞬,朝着他尖叫。

  “沈清辞,你骗我!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

  沈清辞猛地闭上眼睛,连忙将门关上,不敢看她。

  从那天起,沈清辞彻底垮了。

  他不再唱戏,不再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酒。

  沈家的名声一落千丈,戏班也散了。

  沈父沈母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只能来求我。

  “苏姑娘,求求你,劝劝清辞吧。”

  沈母哭得老泪纵横,死死拽着我的裤腿。

  “再这样下去,他就毁了啊。”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哭着求我救沈清辞。

  “劝他可以。”

  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牵魂锁,朝脚下指了指。

  “拿沈家老宅来换。”

  沈父气得发抖,拿起桌上的花瓶朝我脑门上砸来。

  “你别太过分!”

  “你是我沈家的媳妇,救清辞天经地义!”

  我轻松躲过,笑着开口。

  “过分?比起你们沈家欠我的,这点算什么?”

  最终,他们还是签了字据。

  我拿着地契走进书房时,沈清辞正趴在桌上,满身酒气。

  “起来。”

  我踢了踢他的椅子,像是拖狗般将他拽起来。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突然笑了。

  “你满意了,我如今什么都没了。”

  “差不多。”

  我把地契扔在他面前。

  “还行吧,但还是不够。”

  他猛的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抹疯狂。

  “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命吗?”

  “你的命不值钱。”

  我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

  “我要你亲手,把柳如烟送进地狱。”

  他浑身一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杀了人,自有国法处置。”

  “国法太慢。”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要你用牵魂锁,把她的魂魄锁在枉死城,永世不得超生。”

  似是听到我的声音,那把被我放在桌上的牵魂锁,突然发出幽光。

  沈清辞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猛的攥住我的手,可最后又无力的松开,瘫坐在地上。

  “我答应你!”

  9.

  七夕后的第一个月圆夜,沈清辞果然带着牵魂锁去了大牢。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动狱卒的.

  只知道那天晚上,大牢里传出了柳如烟凄厉的惨叫,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第二天,狱卒发现柳如烟死了。

  七窍流血,脸上是极度惊恐的表情。

  而沈清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瘫坐在牢门外。

  手里紧紧攥着那把染血的牵魂锁。

  他被抓进大牢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去牢里看他时,他已经身形枯槁,像个活死人。

  “为什么?”

  他抬头看我,眼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

  “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杀了我们,为什么要一步步折磨我们?”

  我蹲下身,看着他手腕上那道被红线勒出的旧伤。

  那是上一世,他绑我去献祭时留下的。

  “因为我要你记住,你欠我的,从来不是一条命。”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是上一世,我跪在忘川河边,看着你把我的仙骨碾碎喂狗时,喊的那三千声救命。”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

  “你——”

  他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地上。

  “我想起来了!”

  原来他不是忘了上一世,只是被柳如烟用邪术封印了记忆。

  直到昨晚用牵魂锁时,封印被怨气冲开,所有记忆才汹涌而来。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苏晚,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

  我轻轻抽回手,站起身。

  “晚了。”

  转身时,我看到他眼里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了。

  沈清辞在牢里疯了。

  整天抱着那把牵魂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嘴里喊着我的名字,又喊着柳如烟的名字。

  后来,他用那把牵魂锁,勒断了自己的脖子。

  沈家彻底败了。

  沈父沈母受不了打击,没过半年就相继去世。

  我站在沈家老宅的院子里,看着那棵石榴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师父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都结束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里满是柔情。

  “这牵魂锁,该封印了。”

  我把那把染血的锁递给师父,看着他用符咒将其封进桃木盒。

  “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

  我看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毫无答案。

  “或许找个没人的地方,守着月老祠过一辈子。”

  师父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走后,我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月光升起时,我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看到沈清辞站在石榴树下。

  穿着那件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月白长衫,笑容温和。

  “你来了。”

  他朝我伸出手。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不是死了吗?”

  “是死了。”

  沈清辞笑了笑,眼底却划过一丝哀伤。

  “但我向阎王求情,用百年的阴寿换来回阳间的时间。”

  我看着他,嘴角泛起冷意。

  “你想回来找我报仇?”

  我取出柄法剑,紧紧握着。

  沈清辞刚死,就算还魂也不过是条法力低微的恶鬼,根本无法伤害我。

  他苦涩的笑了笑,手中突然浮现出没戒指。

  “你是我的妻子,可我还没送你过东西,这枚戒指是我能拿出来最后的东西。”

  “对不起苏晚!”

  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消散。

  我看着落在地上的戒指,无奈的笑着。

  手中出现火焰,将它吞噬。

  沈清辞的东西,我不稀罕。

  我远离了这座城,找到了个新的月老祠,看尽世间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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