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黄振亿要介绍

  自己去黄公馆做事,杜月笙立即喜上眉梢,“不管黄老板叫我做啥,我一定必定而且肯定上心尽力,把事情做好,不会坍你的大面子”。自从黄府的招人启事上了各家网站的头条(记者说法),向黄金荣介绍、推荐杜月笙的,已不只是黄振亿,陈世昌(杜月笙拜的老头子)、“大头阿发”(杜月笙的“同参弟兄”、黄金荣后来的亲信当差)、徐阿东、陈三林(包探)都或迟或早、或轻或重地在黄金荣面前提起过这么个人,因此,当杜月笙出现在黄金荣面前时,黄金荣只是略略地问了问,就答应了下来。

  在黄公馆里,杜月笙眼下还只是个打杂的、不起眼的下人,谈不上角色。住的地方,很不好意思,跟他此时的身份非常的匹配,就在与灶披间相连的小房间,就差一点是黄家的柴房或马厩了。日常进出的地方,也是后门,唉,连跟主人打个照面、混个脸熟的机会都莫得。

  此时的小杜同志,用我们今天的流行语讲,是菜鸟刚进大公司。

  他应该没有看过《厚黑学》、《职场潜规则》之类的书,然而,他似乎天生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既然进得黄公馆来,他是存了心要青云直上的,因此,他收敛起种种浪荡的习惯,处处谨慎,哪怕是一点小事,也要用尽心机,他一切的功课,就是为了一个目标:树立一位伟岸的阳光青年的光辉形象。现在,他要在这里努力地寻找一个东西——机会,能向上巴结的机会。

  机会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杜同志从小事做起,从身边事、事边人入手,特别是黄金荣以及那些围着黄金荣转的重要角色,不停地揣摩他们的性格脾气、生活习惯,一定必定投其所好。

  杜同志这样的做法,到底有没有用呢?

  这其实跟皇帝身边的官员想升官的手法是有一拼的。做正常的工作,我没办法做出什么大的政绩来,但是,我跟太监搞好关系,让他们一有机会就为我在皇帝面前美言——那就有可能被皇帝重视起来啊。

  杜月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功夫不久就真的产生作用,已经有人在黄金荣的耳朵边吹风,“杜月笙这小囝(上海方言,即小孩)蛮灵格(上海方言,即很灵活)”。经常有人在耳边这么捣鼓,黄金荣对这样一个没家底、没根子甚至没谱调的人,开始拿眼睛来看。

  一段时间,林桂生(黄金荣的老婆)得病了,中医西医治了N次,就是治不好,只得求神拜佛。有通神佛的人告诉她,要治好这样的疑难杂症,并不是没有通路,只要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护,那就可以利用他们的阳气,镇住妖邪。

  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这样的人,黄金荣一抓一大把。这一次,黄金荣把杜月笙放进了这个镇妖避邪的小伙子团队。

  这位小杜同志即将接触的女人林桂生,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可是当年上海滩闻名遐迩的“白相人嫂嫂”。

  林桂生本来是黄金荣一位朋友的内当家,而他的这位朋友还是一位国家公务员(苏州衙门的一位捕快)。黄金荣常去那位捕快家中玩,慢慢地与她相好了。这小子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趁着警察哥哥每天忙于工作,竟敢勾搭警嫂。他的勾搭工作是成功的,因为不久林桂生离开原来的丈夫,进了黄金荣的家门。林桂生虽然矮小,但却精明强干,敢作敢为。“矮子矮,一肚子拐。”(安庆俚语)她也因此成为上海滩上人们所讲的“拳头上立得起人,胳臂上跑得起马”的人物。这么一个看上去没几斤重的女人,黄金荣却被她摆布得一愣一愣的,言听计从。

  察言观色是杜月笙的一大混功之一。通过观察与打听,他得知,自己正在服务的这位矮子女人,不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她的那张嘴,是黄金荣枕头边最强劲的风源发生地。当他得知这一尤物的强劲驱动力时,立即对矮子女人照顾得十二分尽力,用一个文学词来描述他当时的状况那是相当的贴切:做起服务工作来,“衣不解带,食不甘味”。别的小伙子照顾林桂生,无非也就是在一边陪着她坐坐,就像一个磨一样,主人推一推,他这才转一转(有差便应),而他杜月笙完全就不是那玩法,简直就是五星级服务。他已经全神贯注,殷勤备至。林桂生想到的,他想到了;林桂生没有想到的,他提前想到了,把个林桂生服侍得心花怒放。这样的阳光帅气小伙子如此体贴的服务,能不让这位女士心花怒放起来吗?如果我是中年女人,换了我也放啊!

  别的帅气小伙子,除了拿了那份报酬走人,啥都没有捞着,而当林桂生痊愈时,小杜同志除了拿了那份报酬外,还得到一样别人得不到的特别奖励——成为了林桂生的贴己心腹。我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有资料显示,这个时候,林桂生把背着黄金荣在外面放债的“私房钱”私下里交给杜月笙打理。

  而引起林桂生和黄金荣对他杜月笙另眼相看的,绝不是这样隐私的事。就在小杜同志渴望表现自己的机会时,一个真正的机会来了。

  一个善于抓机会的青年。

  黄金荣最近做了一笔烟土生意,货到了上海。黄公馆派人去接货,货也接到手了,一切顺利。然而,那位接货的人,见财起意,中途带着货逃之夭夭。消息传到黄公馆,所有人都大为吃惊。那个决心干一票的人,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算定这当儿,黄金荣不在家,公馆里几个专业搞“打砸抢”的杀手角色也不在。

  林桂生急得直跳脚。

  这一切都发生在小杜同志的眼前。这事来得太突然,黄公馆里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都束手无策。杜月笙突然发现这件事的一个秘密:要是去追的话,那个挟货私逃的人,未必敢真的动刀动枪,因为一个直接而又是简单的道理摆在那里——黄金荣在上海滩的势力,他不能不考虑。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追回烟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不但自身是安全的,而且,这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立功受赏的大好机会。

  想到这里,杜月笙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向林桂生借了一支手枪,决定单枪匹马去追货。

  那个敢于动货的人,到底敢不敢动真格呢?这是关键。这个人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角色,的确是一个追求安稳生活的人。他不想一辈子在江湖里混,不想天天在浪口上漂,只想回乡当个土财主,他的想法也极其简单,弄包烟土变卖之后,回家买点田地,一辈子过个甜美的生活。正是怀抱着这个追求美好生活的想法,他慌急忙张地在路上逃亡。他的这个美好的梦想,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一位年轻人打上结束语,因为他还没有跑得足够远,就被杜月笙从背后追了上来。

  这有点超出他原来的计划。他的计划是黄金荣和那些杀手都不在家,之后他跑个地老天荒,哪知这个无名的小辈跟了上来,而且要命的是,他的手上还多了一样东西——枪。再怎么跑,两条人腿也跑不过枪子。他是个现实的人,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把那些货乖乖地送到小杜同志的手上。

  成功了。原来办成一件事,不,办成一件大事,是要靠脑子的。“杜月笙”三个字,在黄金荣家,不,在上海滩黑社会中,在黄金荣的那个平台上,由底层终于走到前台上来了,渐渐地为人知晓。

  摆平第一件难事、捞到第一桶金、

  成立第一个公司

  林子有点像模像样时,小鸟们一个接着一个朝着林子飞了过来。杜月笙小有名气,就有人哭着喊着一定要投到他的门下。一个叫江肇铭的人,看中了杜月笙,一定要求他开香堂,收自己做他的开山门徒弟。不能不佩服啊,这位江肇铭先生是位有眼力的人。

  江肇铭,何许人也?

  苏州人,字小棣,酷似溥仪,人送外号“宣统皇帝”。这是个嗜赌如命的人。在这方面,他跟杜月笙有共同语言,而且是典型的浪荡哥儿做派。自从拜了杜月笙为老头子,小江走起路来都不一样了,已然是戏台上的官步,一步三摇。现在,他有个重要的工作很急迫着去办,专业术语叫“扎台型”(争面子,显威风)。就在他四出揩油水找机会时,一个机会扑面而来。

  在英租界(也叫公共租界)的地面上,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严九龄(历史老师说法:大流氓),人送绰号“严老九”。如果以黑社会的地位作砝码的话,在天平上,他与黄金荣能保持在一个平衡的位置上。严九龄在英租界开了一家赌场,其中“摇摊”是他的拳头项目。摇摊俗称掷骰子,在电视剧上大家看到这样的镜头很多,然而,其中的路子,却少有观众知道,只有内行人才知晓。

  在摇缸内放进三颗骰子,在摇动之前,赌客为一方,庄家为一方,赌客将赌注押在某点上,完成这个动作之后,庄家开始摇动摇缸。之后是那精彩的一刻:摇缸的盖揭开(揭盖)。如果摇出的恰是赌客所押的点,庄家赔赌客;反之,那些押在台面上的赌注,由庄家统吃。

  江肇铭是严老九家摇摊上的常客。有一天,或许是他上赌场之前就没有看皇历,他一连赌了两场,一连输了两场。他已经进入了赌徒的一个特定状态——输红了眼。赌徒在进入这一状态之后,几乎采取了一个非常一致的动作,将身上所带的钱,全部押进去。小江身上还有两百元(银洋),这一次,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他全部押在了三点上。

  庄家摇出来的结果,让他失望到了极点,揭盖时,那骰子定格在两点。

  按赌场规矩,摇缸内摇出来的这个点子,作为收钱的证据,必须保持原状,要等到赌账算清之后,才能变动。这一天,也许庄家赢得太多,太过于激动,也许是一时粗心,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没有等赌账结完,庄家便习惯性地将摇缸重新摇摇,放在一边,而此时骰子恰巧摇在三点上。

  这的确是庄家的一个破绽。

  猴急之下的江肇铭,顿时变脸,一口咬定原先摇出来的就是三点,一定必定而且坚定地要庄家赔赌注。

  赌场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严老九从后台走出来,问明了事由。很快就有人在他的耳边盘清了江肇铭的来路。在得知这小子是黄金荣门下杜月笙的徒弟时,严老九当即冷笑一声,喝令打烊,向在场的赌客大声地口头宣布,事情不清档,赌场就不开张。

  为什么他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当着众人的面,采取这样一套类似于自残式的关门歇业的方式呢?其中自有道理。江肇铭是个无名小卒。如果这么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到他堂堂严老九开的赌场里“硬吃”,那么,什么样的人不会来他这里搅场子?即使是卸掉他小江的一条胳膊,也还是挽不回他严老九的大面子。而声言关门,这就是饱含杀机的一招,表面上是退,实则是进,以退为进招,它的实质就是向杜月笙甚至黄金荣下了一道宣战书:你们的徒弟把我的饭碗敲掉了,现在,你们要出面来收拾这个场子。否则,没有饭碗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传说中的强力威胁正式出台了。

  严老九的这一招,大大超出江肇铭的思想宽度。江肇铭吓得屁滚尿流,赶紧逃回家中躲了起来。一出大戏就要上场,黑社会所有的人一下子全部失声,大家屏息静气,坐等初出茅庐的杜月笙出场,看看他如何平息这场轩然大波。杜月笙跟各种各样的小人物PK过,独独没有跟黑社会中的大人物较量过。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知道大名鼎鼎的严老九这次是要掂掂他的分量了。

  有一点,大家不要忘记了,现在的杜月笙跟以前的小杜确实不一样了,在黄公馆住久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这类场面的人。杜月笙很清楚,这第一步,无论如何慌不得,逃避不得,否则,这辈子就别想在上海滩混出名堂。第二步,这件事是自己的开山门弟子惹出来的,不能惊动老大,否则,自己不能为他做贡献,反而给他惹来江湖麻烦,那一定犯了职场大忌。在蹚出这两步之后,杜月笙立即着手行动了。背着黄金荣,他设法筹到了一笔款子,硬着头皮,厚着脸面,带上江肇铭来到严老九家里赔礼道歉,一定必定坚请严老九无论如何重开赌场。

  严老九关门并非打狗,目的就在于挽回面子。现如今杜月笙登门道歉,送来厚礼,这目的达到,自然沿台阶而下,落篷收船。由于没有求告黄金荣,而且敢于单独出面与英租界的大亨玩“扳斤斗”游戏(即打交道,本来指讲价钱、谈条件),在黑社会中杜月笙迅速博得了一个肯担肩胛的好名声(上司对下属负责任,不在难题面前撂担子)。

  这件事给杜月笙长了数倍的身价,进阶到了千人甚至万人景仰的行列。

  在黄金荣的眼中,杜月笙这只翠鸟虽然有点老练的样子,但是,他眼下还是不打算给什么大事让他去办。在领导的眼中,翠鸟级的员工应该多在基层锻炼,变成老鸟,才能独当一面地开展工作。杜月笙可不这么想。自己都开香堂收弟子了,却还只是个打杂的名分,这多不相称。杜月笙决定走林桂生的路子,让她的枕头风吹得强劲一些。

  做林桂生的工作,对于杜月笙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果然,一番努力之后,林桂生出招了。她一上阵,就玩枕畔催逼招。这些招术虽然老套,却非常的管用,至少让黄金荣有些招架不住。金荣哥终于做出决定,将公兴俱乐部(法租界的三大赌场之一)交给杜月笙经管。

  不要看到“经管”二字,就以为是让杜月笙去当老板,小杜还拿不出这个本钱,也没有这个能耐。公兴俱乐部自然是腰缠万贯的阔佬出资并请专人打理,杜月笙的工作职责是保障赌场安全,类似于今天的商场保安。杜月笙本人以及他的手下,并没有穿保安制服每天上班下班,他是如何搞定一帮子在公兴俱乐部里游荡的坏人的呢?说来真令人难以置信,杜月笙所有的保护工作,仅仅凭借一条路子就搞定了,这条路子叫黑社会关系。赌场老板方面,当然是必须履行定期给他送巨额款项的义务,这些是“保安”工作必须的报酬。

  在很多人眼中,这是无本万利的美差,但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这里是旧社会万恶的赌场,盈利极厚,日进斗金就是讲述他们每天的营业额的。正是如此高额的红利,使得上至租界公董局、巡捕房,下至流氓无赖,哪个不眼睛红得淌血,哪个不是垂涎三尺?个个都在想尽各种办法,来分享那巨额的利润。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保安,不只是要满足或缠住上头来的一只只黑手,还有来自赌场里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铤而走险的,杀人夺财的,只要你能想象得出来的,甚至你想象不出的各色人物,这里都有。有的有黑社会背景,有的有官场人撑腰。

  要蹚这河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水中泥沙、石块、泥鳅、老鳖、水蛇、食人鲳等险情复杂着呢。特别是负责赌场安全的主要领导(专家说法:大流氓),必得准备两只手。一手抓管理,要想维持好赌场的秩序,你的手中得有一批能上场斗智斗勇的人,你得有更强的手腕管理好他们。这批人往往是黑道上混的,要想hold住他们,没有点管理的手法,就别来这里当领导。一手抓关系建设,你得会长袖善舞,能建设各方面的关系,更要能摆平各方面的关系。

  杜月笙刚刚走马上任,立即面对来自公兴俱乐部两大非常棘手的难题。第一大难题是“剥猪猡”。这名词今天的人很少听到,那时却是上海滩的流行语,是旧上海黑社会里人人都懂的切口,意即抢劫单身行人。那时赌场的打烊时间,跟今天KTV之类娱乐活动场所差不多,客人不玩到12点不走的。到了晚上12点赌场打烊时,那些赢了钱的赌客,钱包鼓胀鼓胀的,这更深人静之时,只要他们一走出赌场的门,立即就成了剥猪猡的对象。

  剥猪猡的事,如果只是在赌场门前偶尔发生那么一次两次,倒也无所谓,反正那是社会治安的事。如果经常性地发生,那性质就变了,因为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那里:赌客们谁还有胆量敢来你这赌场里赢钱?如果赌客们个个视赌场为畏途,人人止步不前,赌场还会有生意吗?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赌场客流一日比一日清淡。如果因此闹得赌场门可罗雀,那就是赌场真正麻烦的开始。

  这事复杂吧,不只是要保卫赌场内部安定平和,还要保护赌客们走出赌场大门后的安全。赌客们走出赌场之后,他们往哪里走,就没个定数了。这事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或许你会说,找个开银行的人,到赌场开个储蓄专柜就行了。你这样的想法叫治标不治本,你那是没有看到赌场的外面有一群人正在那里游荡,他们吃的就是那碗剥猪猡的饭,不搞定这帮人,你就休想安逸地活下去。总之,他们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跟你斗。

  到任后的杜月笙立即着手处理这项紧迫、棘手的工作。

  别人流了一身臭汗,法子都想尽、脑子都想空,还是搞不定的事,你这只新来的菜鸟还能有什么能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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